第四十六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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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六章
朱鈺說完便走出病房，坐車回美林匯。
這一天朱鈺躺在床上，徹夜無眠。她內心其實沒什麽波瀾，或許潛意識裏，她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。
朱鈺重新開始去公司上班。朱鎮宇倒是比她想的有骨氣，之後幾天沒來找周良野，更沒來公司。釉海開始籌備打官司。無論結果如何，朱鎮宇被開除是板上釘釘的事。
雖然公司不想鬧大，但這起有關釉海客戶總監的風波，還是越傳越廣。韓小玲很快也得知了，她特意發消息向朱鈺道謝。一旦公司正式起訴，朱鎮宇未來的路會非常難走。朱鈺聽說這幾天朱鎮宇到處找他的狐朋狗友幫忙，但那些只有玩樂時才會聚在一起的朋友，又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出來施予援手。
這天晚上，朱鈺和周良野面對面吃晚飯。周良野忽然開口：“一會朱鎮宇過來找我，你要回避嗎？”
朱鈺微微一怔。來了，朱鎮宇終於投降了。她緩緩放下筷子，垂下眼眸問：“會發生什麽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周良野神情淡淡，“場面可能不太好看。”
朱鈺倏地擡起眼眸：“你要打他嗎？”
“這裏畢竟是我家。”周良野臉上笑意淡淡，“我不搞那麽血腥。”
“嗯，那我要看。”
門鈴響起時，朱鈺正在衛生間整理頭發。她穿著單薄睡裙，外面披著一件外套。她趿著拖鞋去開門，就見陳凱和朱鎮宇站在外面。陳凱身姿挺拔，神情平靜，相比之下形容憔悴的朱鎮宇就像他押送來的犯人。
朱鎮宇望著門內的朱鈺，眼神有些空洞。“朱鈺，現在方便嗎？”陳凱彬彬有禮地問。“嗯，方便的。”朱鈺說，“進來吧。”
陳凱拍了朱鎮宇一下，朱鎮宇這才回神，邁步進門。三人走進客廳。
周良野就坐在沙發上，長腿微敞，薄唇間燃著一支煙。他不說話，但身上散布出強大氣勢。兩個男人垂頭站在他面前。朱鈺從周良野眼前路過，他伸手，覆著厚繭的手握住她冰涼白皙的手腕。他拉她要她坐在他身邊，但她拒絕了，默默繞到沙發背後站著，遠離沒有硝煙的戰場。
周良野沒什麽反應，掀起眼皮，刀鋒般的目光落在朱鎮宇的臉上，朱鎮宇渾身一顫。
“說。”周良野咬著煙，扔給他一個字。
朱鎮宇扯了扯嘴角，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。這幾天的努力，讓他清楚認識到自己就是個小醜。沒了釉海客戶總監這層身份，他什麽都不是。沒有人願意幫他。
“該說的，你都已經知道了。”朱鎮宇有氣無力地說話，“我欠公司一千五百萬，暫時拿不出來……”
周良野徐徐吐出一口煙：“小朱先生捅的簍子不小。那麽多年過去，你依然不知收斂。”
朱鎮宇的身子晃了晃，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。
“一千五百萬，我暫時拿不出那麽多錢。”周良野道，“得找門路湊一湊。”
朱鎮宇聞言眼裏當即亮起了光：“求求，求求周老板了！如果你願意幫忙，未來我給你當牛做馬！”
“朱鎮宇，”周良野咬著煙的唇，忽而向上勾起一個弧，“你說這事，值不值一個下跪？”
客廳中的空氣瞬間凝滯。朱鎮宇僵立在原地。
這一刻朱鈺和朱鎮宇同時想起高中時的片段。周良野能力強，但有時也敵不過朱鎮宇及一群狐朋狗友的伏擊。他被打到起不來，朱鎮宇要他下跪求饒。朱鈺上前勸阻，但被其中一個狐朋狗友拉走。事情最後是怎麽收場的朱鈺不得而知。但在她印象中，周良野一次也沒有下跪過。他是那樣剛硬。
想到多年以前給予他人的屈辱，忽然要以這樣的方式還到自己身上，朱鎮宇的嘴唇開始劇烈抖動。他的腦袋有片刻空白，瞳孔也開始收縮。大約是垂死前的掙紮，他忽然看向朱鈺，發出惡狠狠的嘶鳴：“朱鈺！你別以為你就比我好了！以後周良野不要你，你還能依靠誰！”
周良野擰起眉，轉頭看向站在身後的朱鈺。
“我誰也依靠不了。”然而朱鈺十分平靜，“我只能依靠自己。”
周良野望向朱鎮宇，黑眸中閃過一絲不耐：“聽說小朱先生金屋藏嬌，不如想想以後，她能依靠誰。而你，又能依靠誰。”
清清淡淡幾個字，卻如重錘一般落在朱鎮宇的腦子裏。他忽然想起了來這裏的原由。
他走投無路，無人可以幫他。他不想變賣房屋，不想再變得一無所有。自頂端墜落的日子他已經體會過，他不想再次體會。
他沒有辦法，真的沒有辦法適應貧窮，那比死還難受。
“你考慮清楚。”周良野冷冽的嗓音回蕩在客廳裏。
朱鎮宇渾身顫抖，一張臉布滿冷汗。
朱鈺忽而看不下去了，她轉身想走，但周良野及時伸手，攥住她的手腕。她掙脫不了，只能直面眼前這一幕。
“周良野，以前，以前是我錯了……”朱鎮宇緩緩跪倒在地上，伏在周良野面前。“我向你道歉……”他低下頭，於是無人能夠看清他的神情，“對不起，對不起，幫幫我，幫幫我……”沙啞的嗓音中帶著些許泣音。這當然不是因為懊悔抑或愧疚，而是因為恐懼。
周良野沒有說話，單手把玩朱鈺冰涼纖細的手指。
朱鎮宇生怕周良野不滿意，這一刻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，而在錢面前，尊嚴顯得不值一提。咚，朱鎮宇的腦袋用力敲擊在地面上，他給周良野磕了個響亮的頭。接著惶恐不安的聲音響起：“我錯了我錯了周良野，周老板，求求你……求求你……”
周良野聽夠了，於是出聲打斷他，“到了這個份上，我不接受你的道歉，好像說不過去。”
於是朱鎮宇擡起臉，急迫地看向周良野。他衣衫淩亂，眼中布滿血絲，額頭上紅腫一片。但他什麽都顧不得，只顧註意著周良野的反應。
“一千五百萬，我借你。”周良野說，“正巧我這裏缺人，你來給我工作。以後這筆錢，就從你工資裏扣。”
周良野神情平靜，語調平淡，是陳述，是告知，唯獨不是詢問。
“謝謝周老板……”朱鎮宇艱難地吞咽一口唾沫，戰戰兢兢地開口，“請問這是，什麽工作……”
“我在山區有幾個項目，需要有人監督建設，就你來吧。”周良野摁滅煙頭，又點燃一支煙。打火機燃起的火苗，照亮他眼底冰冷笑意：“山裏設施不健全，大少爺可能不太習慣，吃的穿的多備一點，明天就出發。”
“明天？”朱鎮宇懵了。
“有問題？”
“沒有沒有。”朱鎮宇搖頭，有些吃力地問，“那我……什麽時候回來？”
“看項目進展。快就一兩年，慢就三五年。”
朱鎮宇陷入沈默。這一刻他非常清楚，周良野是要將他發配邊疆。這何嘗不是另一種懲處。
原來過去的事，周良野一直沒忘記。他是個聰明人，聰明人打定主意要做一件事，總有千萬種辦法。
朱鎮宇跪在地上，面色蒼白，失魂落魄，半天說不出一個字。
“你手裏那套房轉我名下，我替你保管。”周良野十分大度地說話，“你的情況我會跟你那位嫩模女友說，她願意留下來，我給她一間房，不願意，那自然更好。”
朱鎮宇喉結滾動，依然說不出話。
“你可以不答應。”周良野繼續道，“但你想清楚，離開這裏，我不會再給你機會。”
朱鎮宇本就是因為走投無路才來找周良野的。沒什麽可考慮的，朱鎮宇狠狠咬牙，淬著血的聲音含混說話：“你說的條件，我都答應。”
“小朱先生識時務，希望我們未來合作愉快。”周良野頓了頓，轉頭看向陳凱。
陳凱當即伸手，一把將朱鎮宇從地上拽起，迅速帶他離開。
門很快關上，房子裏只剩下朱鈺和周良野。朱鈺垂眸，看著周良野把玩她喪失了溫度的手。
“你不高興？”周良野覺察到她情緒不佳。
“沒有。”朱鈺說。
但她的情緒確實不怎麽好。這一下朱鎮宇的名聲是徹底搞臭了，他必須離開釉海。他沒有仰仗，將來只能依靠周良野。而她……也徹底失去了和父母，還有兄長之間的聯系。或許，還有淺淡的恨意維系著他們。
她完成了周良野要她做的事，一場哄哄鬧鬧的鬧劇迎來寂靜無聲的結尾，留下一片讓人空虛的空白。
她回過神，垂眸看向周良野，他依然在玩她的手指。“大小姐做的很好。”他說，“事情發展的很順利，多虧你。想要什麽禮物？”
“什麽都不想要。”她凝望他的眼，能在其中看到流動著的隱秘的欣喜。但她的情緒無法與他產生共鳴。
“送個戒指怎樣。”他望著她的手指。白皙纖細，每一根都像藝術品。他偏頭，張嘴吮住她手指，口腔溫度激得她渾身一顫。
“我可以一個人靜靜嗎？”她問。周良野漆黑的視線在她臉上逡巡一圈。“可以。”他松開了她。
這夜朱鈺一個人睡在客臥裏。她輾轉反側，好不容易睡著，又開始做夢。夢境夾雜著年幼時的記憶，真實而壓抑。她被劇烈的情緒震醒，睜開眼，發現面前橫亙著高大身軀。仔細感受，不難發現一只滾燙大手正握在她腰間。她呼吸顫動，靜默許久，她還是開口呼喚：“周良野？”
錮於腰間的手動了動。黑夜掩蓋住他神情，但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臉上。
“我叫人看著，朱鎮宇不會有事。”他低啞的嗓音在夜色中鋪開，“只要他自己不作死，我保他平安退休。”
朱鈺微微睜大眼睛。而他的嗓音在繼續：“我是你父母的女婿，這點不會變，他們的養老，我會負責。”
朱鈺半晌無言。她不知該說什麽。一顆心像是泡進了溫水，眼眶也跟著酸脹。良久後她細聲細氣地喊了聲“阿野”。周良野將她箍進懷裏：“好大脾氣，一言不合就分房睡。”她很快感覺到他身體異樣，整個人隨之繃緊：“阿野，我今天不想……”“可我想。”他咬住她耳垂，嗓音低啞至極。這是一個特別的夜晚，他前所未有的亢奮而她一次次遷就他。實在不行她便攀著他喚一聲聲“阿野”，化成水的嗓音近似求饒。他俯下身封住她停不下來的嘴。
之後風波很快平息。
朱鎮宇跟周良野簽了秘密合約，然後便被發配去了山區。一千五百萬轉入釉海公司賬戶，莊惜藍聯系被朱鎮宇抽取提成的客戶，給予補償，起訴一事無人再提。
公司裏一切如常。客戶部很快有了新總監，這位總監很欣賞黃琴，黃琴近來混得如魚得水。
朱鈺近來過得十分平靜。她忙於準備春季大拍，平時需要加班，暫時沒有精力去跑應酬。
又過幾天，莊惜藍喊她進辦公室。
“新上任的客戶總監覺得，加強客戶部和藝術品部門的合作有利於公司發展。”莊惜藍一如既往的簡明扼要，“知道你最近在忙，等春季大拍結束，我就把你哥曾經負責的幾位大客戶交給你。相信你和客戶部那邊會產生新的合作。”
朱鈺怔了怔，一時間有些恍惚。過了會兒她才開口：“感謝莊總信任。”
“不必謝我，這都是你自己掙的。”莊惜藍頓了頓，放緩了聲音問道，“你家人沒為難你吧？”
怎麽會沒為難，只是已經沒必要去糾結了。
“都過去了。”朱鈺勾起嘴角，露出一個安靜的微笑。
其實她不說莊惜藍也能隱約猜到一些。莊惜藍望著她的眼睛道：“朱鈺，你的前途是光明的。”
這樣一句平實的話語，卻給予她她最想要的希望。一顆心好似被掛在了氫氣球上，越飛越高。她忍不住問：“莊總，我可以一直待在這裏嗎？”
莊惜藍忍不住笑了：“只要你想。”
朱鈺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出總經理辦公室。她停下腳步，轉頭看了看辦公室緊閉的大門。
公司不會要求她無條件犧牲，更不會背叛她。
她想一直待在這裏。
她定了定神，望向窗外。陽光明媚，草長鶯飛，這是個美麗的春天。
這天朱鈺心情很好，回到家吃完飯，她敷了個面膜趴在主臥床上刷手機。周良野加班回來，坐至床沿，握住她細瘦腳踝一把將人拉到身邊。
“要不要回高中看看？”他問。
朱鈺看著周良野手中的請柬，有些發怔。
之前她就見高中群裏說50周年校慶就要到了，一群人約好要去母校相聚。朱鈺當時正在忙工作，便沒理會群裏消息，卻是沒想到周良野忽然提這茬。
時間一晃而過，高中時穿著統一校服的少男少女，在畢業後逐漸拉開鮮明差距。朱鈺和大多數同學是通過網絡得知母校校慶的消息的，而只有周良野這樣的精英份子，才會收到貨真價實的請柬。校方非常希望周良野能回校亮相，做個演講，給十三中長長臉。
看著請柬上“江城十三中”這幾個大字，少女時期酸酸甜甜的情愫忽而湧起。於她而言，高中時代並不是一段愉快的記憶。
“要不要去。”周良野拿請柬戳了一下朱鈺腰間軟肉，強迫她回神。
朱鈺摘下面膜，垂眸想了想：“那去吧。”
周良野輕輕嗯了聲。
朱鈺幾番琢磨，心下已有了計劃。她下了地穿上拖鞋，去衛生間把面膜紙扔掉：“到時我和蘇意琦一起去。你……你可以和陳凱一起去。”
周良野很快明白過來：“你不想讓人知道你跟我結婚。”
朱鈺被猜中心思，沒有吱聲。
他們結婚匆忙，婚禮沒請幾個人，大多數高中同學是不知道他們的婚姻關系的。
一旦知道了，肯定會各種詢問，朱鈺不想透露任何事。
朱鈺默默爬回床上，人剛躺好，又被周良野握住腳踝扯了過去。
“你幹什麽呀！”她有些氣惱地看他。
他一手撐在她身旁，偏頭俯視著她。
“為什麽不想讓人知道。”他另一只手把玩著她綢緞般的黑發。他見她不言，於是兀自猜測：“你高中時，有喜歡的人？”
周野狗說拿不出一千五百萬是真拿不出，買項鏈花了太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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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鈺說完便走出病房，坐車回美林匯。
這一天朱鈺躺在床上，徹夜無眠。她內心其實沒什麽波瀾，或許潛意識裏，她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。
朱鈺重新開始去公司上班。朱鎮宇倒是比她想的有骨氣，之後幾天沒來找周良野，更沒來公司。釉海開始籌備打官司。無論結果如何，朱鎮宇被開除是板上釘釘的事。
雖然公司不想鬧大，但這起有關釉海客戶總監的風波，還是越傳越廣。韓小玲很快也得知了，她特意發消息向朱鈺道謝。一旦公司正式起訴，朱鎮宇未來的路會非常難走。朱鈺聽說這幾天朱鎮宇到處找他的狐朋狗友幫忙，但那些只有玩樂時才會聚在一起的朋友，又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出來施予援手。
這天晚上，朱鈺和周良野面對面吃晚飯。周良野忽然開口：“一會朱鎮宇過來找我，你要回避嗎？”
朱鈺微微一怔。來了，朱鎮宇終於投降了。她緩緩放下筷子，垂下眼眸問：“會發生什麽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周良野神情淡淡，“場面可能不太好看。”
朱鈺倏地擡起眼眸：“你要打他嗎？”
“這裏畢竟是我家。”周良野臉上笑意淡淡，“我不搞那麽血腥。”
“嗯，那我要看。”
門鈴響起時，朱鈺正在衛生間整理頭發。她穿著單薄睡裙，外面披著一件外套。她趿著拖鞋去開門，就見陳凱和朱鎮宇站在外面。陳凱身姿挺拔，神情平靜，相比之下形容憔悴的朱鎮宇就像他押送來的犯人。
朱鎮宇望著門內的朱鈺，眼神有些空洞。“朱鈺，現在方便嗎？”陳凱彬彬有禮地問。“嗯，方便的。”朱鈺說，“進來吧。”
陳凱拍了朱鎮宇一下，朱鎮宇這才回神，邁步進門。三人走進客廳。
周良野就坐在沙發上，長腿微敞，薄唇間燃著一支煙。他不說話，但身上散布出強大氣勢。兩個男人垂頭站在他面前。朱鈺從周良野眼前路過，他伸手，覆著厚繭的手握住她冰涼白皙的手腕。他拉她要她坐在他身邊，但她拒絕了，默默繞到沙發背後站著，遠離沒有硝煙的戰場。
周良野沒什麽反應，掀起眼皮，刀鋒般的目光落在朱鎮宇的臉上，朱鎮宇渾身一顫。
“說。”周良野咬著煙，扔給他一個字。
朱鎮宇扯了扯嘴角，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。這幾天的努力，讓他清楚認識到自己就是個小醜。沒了釉海客戶總監這層身份，他什麽都不是。沒有人願意幫他。
“該說的，你都已經知道了。”朱鎮宇有氣無力地說話，“我欠公司一千五百萬，暫時拿不出來……”
周良野徐徐吐出一口煙：“小朱先生捅的簍子不小。那麽多年過去，你依然不知收斂。”
朱鎮宇的身子晃了晃，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。
“一千五百萬，我暫時拿不出那麽多錢。”周良野道，“得找門路湊一湊。”
朱鎮宇聞言眼裏當即亮起了光：“求求，求求周老板了！如果你願意幫忙，未來我給你當牛做馬！”
“朱鎮宇，”周良野咬著煙的唇，忽而向上勾起一個弧，“你說這事，值不值一個下跪？”
客廳中的空氣瞬間凝滯。朱鎮宇僵立在原地。
這一刻朱鈺和朱鎮宇同時想起高中時的片段。周良野能力強，但有時也敵不過朱鎮宇及一群狐朋狗友的伏擊。他被打到起不來，朱鎮宇要他下跪求饒。朱鈺上前勸阻，但被其中一個狐朋狗友拉走。事情最後是怎麽收場的朱鈺不得而知。但在她印象中，周良野一次也沒有下跪過。他是那樣剛硬。
想到多年以前給予他人的屈辱，忽然要以這樣的方式還到自己身上，朱鎮宇的嘴唇開始劇烈抖動。他的腦袋有片刻空白，瞳孔也開始收縮。大約是垂死前的掙紮，他忽然看向朱鈺，發出惡狠狠的嘶鳴：“朱鈺！你別以為你就比我好了！以後周良野不要你，你還能依靠誰！”
周良野擰起眉，轉頭看向站在身後的朱鈺。
“我誰也依靠不了。”然而朱鈺十分平靜，“我只能依靠自己。”
周良野望向朱鎮宇，黑眸中閃過一絲不耐：“聽說小朱先生金屋藏嬌，不如想想以後，她能依靠誰。而你，又能依靠誰。”
清清淡淡幾個字，卻如重錘一般落在朱鎮宇的腦子裏。他忽然想起了來這裏的原由。
他走投無路，無人可以幫他。他不想變賣房屋，不想再變得一無所有。自頂端墜落的日子他已經體會過，他不想再次體會。
他沒有辦法，真的沒有辦法適應貧窮，那比死還難受。
“你考慮清楚。”周良野冷冽的嗓音回蕩在客廳裏。
朱鎮宇渾身顫抖，一張臉布滿冷汗。
朱鈺忽而看不下去了，她轉身想走，但周良野及時伸手，攥住她的手腕。她掙脫不了，只能直面眼前這一幕。
“周良野，以前，以前是我錯了……”朱鎮宇緩緩跪倒在地上，伏在周良野面前。“我向你道歉……”他低下頭，於是無人能夠看清他的神情，“對不起，對不起，幫幫我，幫幫我……”沙啞的嗓音中帶著些許泣音。這當然不是因為懊悔抑或愧疚，而是因為恐懼。
周良野沒有說話，單手把玩朱鈺冰涼纖細的手指。
朱鎮宇生怕周良野不滿意，這一刻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，而在錢面前，尊嚴顯得不值一提。咚，朱鎮宇的腦袋用力敲擊在地面上，他給周良野磕了個響亮的頭。接著惶恐不安的聲音響起：“我錯了我錯了周良野，周老板，求求你……求求你……”
周良野聽夠了，於是出聲打斷他，“到了這個份上，我不接受你的道歉，好像說不過去。”
於是朱鎮宇擡起臉，急迫地看向周良野。他衣衫淩亂，眼中布滿血絲，額頭上紅腫一片。但他什麽都顧不得，只顧註意著周良野的反應。
“一千五百萬，我借你。”周良野說，“正巧我這裏缺人，你來給我工作。以後這筆錢，就從你工資裏扣。”
周良野神情平靜，語調平淡，是陳述，是告知，唯獨不是詢問。
“謝謝周老板……”朱鎮宇艱難地吞咽一口唾沫，戰戰兢兢地開口，“請問這是，什麽工作……”
“我在山區有幾個項目，需要有人監督建設，就你來吧。”周良野摁滅煙頭，又點燃一支煙。打火機燃起的火苗，照亮他眼底冰冷笑意：“山裏設施不健全，大少爺可能不太習慣，吃的穿的多備一點，明天就出發。”
“明天？”朱鎮宇懵了。
“有問題？”
“沒有沒有。”朱鎮宇搖頭，有些吃力地問，“那我……什麽時候回來？”
“看項目進展。快就一兩年，慢就三五年。”
朱鎮宇陷入沈默。這一刻他非常清楚，周良野是要將他發配邊疆。這何嘗不是另一種懲處。
原來過去的事，周良野一直沒忘記。他是個聰明人，聰明人打定主意要做一件事，總有千萬種辦法。
朱鎮宇跪在地上，面色蒼白，失魂落魄，半天說不出一個字。
“你手裏那套房轉我名下，我替你保管。”周良野十分大度地說話，“你的情況我會跟你那位嫩模女友說，她願意留下來，我給她一間房，不願意，那自然更好。”
朱鎮宇喉結滾動，依然說不出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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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鎮宇本就是因為走投無路才來找周良野的。沒什麽可考慮的，朱鎮宇狠狠咬牙，淬著血的聲音含混說話：“你說的條件，我都答應。”
“小朱先生識時務，希望我們未來合作愉快。”周良野頓了頓，轉頭看向陳凱。
陳凱當即伸手，一把將朱鎮宇從地上拽起，迅速帶他離開。
門很快關上，房子裏只剩下朱鈺和周良野。朱鈺垂眸，看著周良野把玩她喪失了溫度的手。
“你不高興？”周良野覺察到她情緒不佳。
“沒有。”朱鈺說。
但她的情緒確實不怎麽好。這一下朱鎮宇的名聲是徹底搞臭了，他必須離開釉海。他沒有仰仗，將來只能依靠周良野。而她……也徹底失去了和父母，還有兄長之間的聯系。或許，還有淺淡的恨意維系著他們。
她完成了周良野要她做的事，一場哄哄鬧鬧的鬧劇迎來寂靜無聲的結尾，留下一片讓人空虛的空白。
她回過神，垂眸看向周良野，他依然在玩她的手指。“大小姐做的很好。”他說，“事情發展的很順利，多虧你。想要什麽禮物？”
“什麽都不想要。”她凝望他的眼，能在其中看到流動著的隱秘的欣喜。但她的情緒無法與他產生共鳴。
“送個戒指怎樣。”他望著她的手指。白皙纖細，每一根都像藝術品。他偏頭，張嘴吮住她手指，口腔溫度激得她渾身一顫。
“我可以一個人靜靜嗎？”她問。周良野漆黑的視線在她臉上逡巡一圈。“可以。”他松開了她。
這夜朱鈺一個人睡在客臥裏。她輾轉反側，好不容易睡著，又開始做夢。夢境夾雜著年幼時的記憶，真實而壓抑。她被劇烈的情緒震醒，睜開眼，發現面前橫亙著高大身軀。仔細感受，不難發現一只滾燙大手正握在她腰間。她呼吸顫動，靜默許久，她還是開口呼喚：“周良野？”
錮於腰間的手動了動。黑夜掩蓋住他神情，但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臉上。
“我叫人看著，朱鎮宇不會有事。”他低啞的嗓音在夜色中鋪開，“只要他自己不作死，我保他平安退休。”
朱鈺微微睜大眼睛。而他的嗓音在繼續：“我是你父母的女婿，這點不會變，他們的養老，我會負責。”
朱鈺半晌無言。她不知該說什麽。一顆心像是泡進了溫水，眼眶也跟著酸脹。良久後她細聲細氣地喊了聲“阿野”。周良野將她箍進懷裏：“好大脾氣，一言不合就分房睡。”她很快感覺到他身體異樣，整個人隨之繃緊：“阿野，我今天不想……”“可我想。”他咬住她耳垂，嗓音低啞至極。這是一個特別的夜晚，他前所未有的亢奮而她一次次遷就他。實在不行她便攀著他喚一聲聲“阿野”，化成水的嗓音近似求饒。他俯下身封住她停不下來的嘴。
之後風波很快平息。
朱鎮宇跟周良野簽了秘密合約，然後便被發配去了山區。一千五百萬轉入釉海公司賬戶，莊惜藍聯系被朱鎮宇抽取提成的客戶，給予補償，起訴一事無人再提。
公司裏一切如常。客戶部很快有了新總監，這位總監很欣賞黃琴，黃琴近來混得如魚得水。
朱鈺近來過得十分平靜。她忙於準備春季大拍，平時需要加班，暫時沒有精力去跑應酬。
又過幾天，莊惜藍喊她進辦公室。
“新上任的客戶總監覺得，加強客戶部和藝術品部門的合作有利於公司發展。”莊惜藍一如既往的簡明扼要，“知道你最近在忙，等春季大拍結束，我就把你哥曾經負責的幾位大客戶交給你。相信你和客戶部那邊會產生新的合作。”
朱鈺怔了怔，一時間有些恍惚。過了會兒她才開口：“感謝莊總信任。”
“不必謝我，這都是你自己掙的。”莊惜藍頓了頓，放緩了聲音問道，“你家人沒為難你吧？”
怎麽會沒為難，只是已經沒必要去糾結了。
“都過去了。”朱鈺勾起嘴角，露出一個安靜的微笑。
其實她不說莊惜藍也能隱約猜到一些。莊惜藍望著她的眼睛道：“朱鈺，你的前途是光明的。”
這樣一句平實的話語，卻給予她她最想要的希望。一顆心好似被掛在了氫氣球上，越飛越高。她忍不住問：“莊總，我可以一直待在這裏嗎？”
莊惜藍忍不住笑了：“只要你想。”
朱鈺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出總經理辦公室。她停下腳步，轉頭看了看辦公室緊閉的大門。
公司不會要求她無條件犧牲，更不會背叛她。
她想一直待在這裏。
她定了定神，望向窗外。陽光明媚，草長鶯飛，這是個美麗的春天。
這天朱鈺心情很好，回到家吃完飯，她敷了個面膜趴在主臥床上刷手機。周良野加班回來，坐至床沿，握住她細瘦腳踝一把將人拉到身邊。
“要不要回高中看看？”他問。
朱鈺看著周良野手中的請柬，有些發怔。
之前她就見高中群裏說50周年校慶就要到了，一群人約好要去母校相聚。朱鈺當時正在忙工作，便沒理會群裏消息，卻是沒想到周良野忽然提這茬。
時間一晃而過，高中時穿著統一校服的少男少女，在畢業後逐漸拉開鮮明差距。朱鈺和大多數同學是通過網絡得知母校校慶的消息的，而只有周良野這樣的精英份子，才會收到貨真價實的請柬。校方非常希望周良野能回校亮相，做個演講，給十三中長長臉。
看著請柬上“江城十三中”這幾個大字，少女時期酸酸甜甜的情愫忽而湧起。於她而言，高中時代並不是一段愉快的記憶。
“要不要去。”周良野拿請柬戳了一下朱鈺腰間軟肉，強迫她回神。
朱鈺摘下面膜，垂眸想了想：“那去吧。”
周良野輕輕嗯了聲。
朱鈺幾番琢磨，心下已有了計劃。她下了地穿上拖鞋，去衛生間把面膜紙扔掉：“到時我和蘇意琦一起去。你……你可以和陳凱一起去。”
周良野很快明白過來：“你不想讓人知道你跟我結婚。”
朱鈺被猜中心思，沒有吱聲。
他們結婚匆忙，婚禮沒請幾個人，大多數高中同學是不知道他們的婚姻關系的。
一旦知道了，肯定會各種詢問，朱鈺不想透露任何事。
朱鈺默默爬回床上，人剛躺好，又被周良野握住腳踝扯了過去。
“你幹什麽呀！”她有些氣惱地看他。
他一手撐在她身旁，偏頭俯視著她。
“為什麽不想讓人知道。”他另一只手把玩著她綢緞般的黑發。他見她不言，於是兀自猜測：“你高中時，有喜歡的人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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